一张毛毯

【Jarrich】故事开始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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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笑网红,这是理查德·亨利克斯留给贾瑞德的第一印象,因为贾瑞德·邓恩听见码农们提起这个名字时总在笑,他并不知道那是名才从互利辞职的员工。至于理查德,他需要更多时间投入他的音乐查重软件,所以他辞去了在互利的兼职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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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文·贝尔森从谷歌把唐纳德挖到互利,然后随口给了他一个新名字。唐纳德·邓恩从谷歌辞职的那天晚上哭了很久,他坐在沙发上一边哭一边前后摇晃身体,像哄睡婴儿一样在催眠自己疼痛的心脏。他不明白为什么放弃和被抛弃的感觉很像,但他非做不可。接受盖文的邀请是唐纳德对自己的挑战,割掉一点良心,把它想象成割掉胳膊或腿就没那么恐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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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笛手就快完成了,为非作歹的抄袭者们会像童话里的耗子一样被魔笛手引出来。理查德·亨利克斯从互利辞职,虽然他不是天台俱乐部的一员,但也差不多了,面对枯燥的工作他宁愿咬掉自己的手指也不想再待下去。辞职对于理查德并不可怕,辍学也是。他是盯着自己的鞋走路,心里却有很远的目的地的梦游者。许多书呆子可能希望某天一鸣惊人让曾经的霸凌者嫉妒,理查德不是这种书呆子,仇恨给他带来的动力微乎其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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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瑞德曾经说服自己杰瑞叔叔只是在和他玩游戏,所以现在的情况并不复杂。盖文巧舌如簧擅长演说,但他并不懂得驯服他人,因为他缺乏耐心,而他身边围绕着崇拜他的人只是因为他赶走了所有他能赶走的和他有分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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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查德在的俄克拉荷马州的德尔萨长大,他的父亲是名硬件工程师。理查德记得小时候父亲让他一起玩电路板轮盘赌,把手指戳到不同的凹槽里,理查德被电击吓到也仍然不知道轮盘赌是什么。老亨利克斯还经常一本正经地告诉理查德,软件工程师都是胆小鬼。理查德习惯了老爸偶尔的幼稚发言,他们的关系就是这样。老亨利克斯曾被诊断出阿斯伯格综合征,但他对此嗤之以鼻,称自己不需要帮助,所以自己不在光谱中。老亨利克斯还说,理查德如果有障碍就去硅谷,那里自闭症很多,情商也有“水降船低”,你在大家的自闭症都更严重的情况下就不是自闭症了。好吧,老亨利克斯的观点的确有待商榷,但他也的确关心着理查德,甚至有些溺爱。


温柔的父母,两个不错的编程伙伴和一只宠物猫,这些陪伴对他而言远超足够了,总而言之,他有一个健康幸福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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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象力是贾瑞德的避难所,虽然有记忆错乱和人格分裂的副作用。贾瑞德在孤儿院时最好的朋友叫妙丽尔,1996年因病去世,那时候她14岁。妙丽尔没有得到应有的照料,她在还未痊愈时孤儿院就结束了对她的疗程,当她旧病复发时他们又把闹剧重复了一遍。贾瑞德幻想过和妙丽尔形影不离的一生的六个版本,在妙丽尔去世前他还有两个版本没有讲给她听,分别是他自己成为糕点烘焙师的版本以及妙丽尔和一个音乐剧演员结婚的版本。


挚友去世后贾瑞德出现了一些精神问题,但也是在拖延很久后才得到治疗,自此贾瑞德才明白人们为什么视钱为罪恶的来源,因为它能在人最绝望的时候带来安全感,它能让歇斯底里的人平静。贾瑞德在十二岁到十五岁的三年间频繁地梦到妙丽尔,他梦见妙丽尔的侧脸,她站定在清晨灰蒙蒙的街道上朝路边橱窗痴痴地望,有时候她望裱着粉色奶油花边的蛋糕、有时候她望吉普赛风格的手链、有时候她望扳手或电线,贾瑞德感谢梦境的委婉,如果他梦见妙丽尔望着药瓶,他会在半夜发疯。


贾瑞德在十六岁时再度被领养,新的寄养家庭的父母在两年前失去了他们的儿子。养父比养母显得更加欢迎贾瑞德,那个女人太想念她死去的孩子,以至于她为找替代而愧疚,不敢喜欢贾瑞德。贾瑞德易的多情易感让他迅速捕捉到罗森博格夫人这种矛盾的情绪,当她随意打发走贾瑞德让他别去烦她时,罗森博格先生会惋惜地看着贾瑞德,像是看一束被扔进厨房垃圾桶的玫瑰花。贾瑞德从未感到不幸,他认为自己承受不了罗森博格夫人正在经历的百分之一的痛苦,但他也不知道如何避免给她的痛苦火上浇油,所以在贾瑞德重新回到孤儿院时感到如释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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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查德从俄克拉荷马大学获得本科学位,然后在斯坦福念研究生。他总有许多空余时间做自己的事情,因为他很聪明,但几乎所有的空余时间都被他用来研究数学和计算机,因为他是个书呆子,理查德从不主动炫耀自己的天赋,因为他很勤奋。理查德知道自己为了爱好付出了多少汗水,以至于他认为无论是谁在付出如此巨大的努力之后去炫耀天赋都是欺诈。他向来如此,或许这也是他虽然沉闷但总有朋友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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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瑞德从瓦萨学院的金融系毕业。他念书晚,在读大学之前他就已经成年了,虽然某个慈善项目让他获得了一笔助学基金,但他仍然得挖空心思赚钱支付自己的生活费。


贾瑞德在成年之前就尝试过许多工作,譬如擦鞋、洗车、美甲、收银员,后来他在酒店兼职时遇到皮条客,一个大概四十岁的漂亮女人,他记得她戴着翡翠耳坠,有双含笑的充满母爱的眼睛。她把贾瑞德带到酒店房间,要求他脱掉衣服,当她看清贾瑞德年轻、苍白、营养不良的身体时露出了失望的表情。“欢迎你随时来找我,”她这样说,然后笑了笑,“给你些钱是让你多吃点东西,你现在太瘦了。”他们没有做爱。


贾瑞德重新穿上衣服他们后谈了一会儿,从过去道到将来,仿佛这真的是一份得体的工作需要一个正经的面试。真正的客人并不这样美丽也不这么礼貌,贾瑞德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比别人更能吸引有施虐或受虐倾向的人,他无法在没应激反应的情况下揍任何人,也不希望挨揍。有人用指甲掐他、有人用烟头烫他,有人希望被他踩。有人喜欢他的手,有人喜欢他的脚,有人喜欢他的肚子。无论如何,钱把这些惊恐逐渐消化,又或许只是注意力转移,他盘算自己拿多少钱去还债、拿多少钱去买食物、拿多少钱去维持大学里的友谊、拿多少钱去帮同样出卖身体的朋友治病。


贾瑞德大多朋友是女性。他参与了一些女性主义相关的活动,包括成为女权主题歌剧的舞台经理,这被认为是他众多“笑柄”中的一个。他对自己说,唐纳德,你的生活正在步入正轨,你不用三份兼职也可以避免挨饿,你可以拥有足够的时间像一个正常的大学生那样社交和参与感兴趣的学术活动,好极了,在你毕业之前都能这样养活自己。于是,贾瑞德回望这两年时他并不觉得痛苦。最后一个学年他得到了不错的实习机会,生活充满希望,虽然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与之关系不大,是房地产销售,那之后他在一个慈善机构工作了两年,直到遇见南希·佩洛西,一名众议院议员,他自此在佩洛西夫妇创办的风投公司工作。


他一直很崇敬佩洛西女士,即使只是在她的风投公司工作,他也感到自己在让世界变得更美好,直到2011年,他被同事指控曾表现出“可怕的暴力倾向”被暂时停职,贾瑞德认为自己不可原谅,所以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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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查德的大学生涯中最刺激的经历是被两个恶霸抢走了一盒甜甜圈,其次是和朋友在限时游戏开发大赛得到一等奖——那是两个美术专业的学长,三人的分工是理查德负责后端、理查德负责前端,学长们负责吵架,对了,在期末周得一场流感也是刺激的事,辍学就排在这后面。


理查德在读时出售过两款软件,这为他带来了大概六万美金的收益,足够缴纳在斯坦福大学一年的学费。他从不为钱担心,他总能买到想要的东西,而他想买的东西并不多。辍学后理查德一边在互利做兼职一边完善魔笛手,硅谷没有便宜的出租屋,帕罗奥图寸土寸金,理查德在全心投入魔笛手时觉得收支平衡简直是种骚扰,于是他住进了埃里克·巴克曼的黑客旅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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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末,贾瑞德前往硅谷,这儿的人们总说“让世界更美好”。他在2012年初入职标语是“不作恶”的谷歌,然后参与了多个无论是从道德还是法律上都让人难以启齿的保密项目。


同样是在2012年,贾瑞德在布鲁克林出差时遇见了亚伦·斯沃茨,不是以谷歌员工的身份,因为当时那个二十五岁的男人将面临一百万美金的罚款和合计三十五年的刑期。亚伦的头发很长,低头吃东西的时候刘海完全遮住了眼睛,贾瑞德像是一个狂热的粉丝一样去打招呼,把那个可怜的男人吓了一跳。他发现亚伦桌上所有食物都是白色的。白色的面包、白色的鸡肉、白色的牛奶布丁。“您虽然牺牲了自己,但是警醒了这个时代无数迷茫的人。”


亚伦一时不知做出什么反应,贾瑞德的热情让他不舒服。


“你他妈在干什么啊?”

“我打扰到您了吗?”

“是的。”

“抱歉、抱歉,遇到您我太兴奋了,信息自由革命,有人会为您战斗下去的......”

“我还没死。”


噢,他是如此的真诚!没有一丝伪善甚至不太礼貌,他的胃口甚至只能接受白色的东西!他需要被保护、被安慰,他需要有人为他加油鼓气和整理头发。伟大又倒霉的人总对贾瑞德有着天然的吸引力,他们让他看到了把生活过成电影的可能性。如果浪漫与失败必然挂钩,那贾瑞德就不得不去欣赏失败了,因为他从来无法抗拒浪漫。亚伦·斯沃茨不确定对面这个身着商务服装的男人心里在想什么,被盯得心里发毛,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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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贾瑞德从谷歌到互利,他有过短暂的迟疑,在他汇报非法收集的用户信息时、他从那些在初创公司辛劳的孩子们手里窃取技术时,他在办公室被盖文辱骂到浑身发抖的时候。贾瑞德没想过自己一路来都在违背自己的天性,他甚至没想过自己的天性是怎样的。生活就是不断适应。童年在不同的寄养家庭和孤儿院之间辗转,贾瑞德体现出温顺和野蛮共存的人格,因为他既需要像不断登场表演一样讨好频繁变化的养父养母,也需要学会以暴制暴防止自己被街头那些流氓混混欺负。知行合一在他眼里相当高贵,但和他的生活没什么关系,这也是它高贵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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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查德听到盖文的报价时受到了极大的震撼。首先,理查德不明白盖文为什么想用这么高的价格收购魔笛手,其次理查德没有想象过自己拥有千万美金会怎样。脸书在四年前收购曾名噪一时的聚友网花了四千万,而自己连用户都还没有的程序哪里值得上它的四分之一?魔笛手被买走后他应该做什么?他已经是千万富翁了,他不需要再做程序员,那他要干什么?如果现在还在完善的魔笛手就获得了盖文·贝尔森的高度认可,那么它一定是值得为之奋斗的。自己或许有机会改变音乐产业的规则,但盖文对此只字不提,盖文真的能理解理他的想法吗?


如果现在他说一声“好”,一切故事在开始之前就会结束。理查德迫使自己不在慌乱中像打嗝一样把“好吧、行、可以”这类词汇吐出来,他开始发抖、出冷汗,极为想吐:“不......或许吧,不是对你发火的意思。待会儿再聊,稍等。”


理查德钻进电梯,费力地找到数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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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瑞德最初认为理查德很好解决。他就是硅谷最寻常的码仔模样,中产阶级家庭长大的孩子,着迷于自己的兴趣而不顾及外界,没什么眼界,看起来好骗,但理查德似乎紧张过头,贾瑞德甚至有些担心理查德在盖文报价后会晕厥过去,他身上有种神经质的异于常人的脆弱,连呼吸都看起来像在发抖。


贾瑞德甚至认为不用盖文出面这事就能够解决,理查德显然没有看出自己作品的真正的价值所在,与其让它荒废,不如把这枚金蛋交给互利然后愉快地拿钱离开,这不是欺骗而是双赢。无论怎样,贾瑞德希望理查德放松一些。盖文没有派出互利的工程师们进行抢劫,一方面是不想打草惊蛇让理查德把注意力转移到自己的压缩技术,另一方面是盖文不想剩下任何残羹给彼得。盖文和贾瑞德说过的报价的会是三百万美金,贾瑞德也明白在彼得插手后他们会开始竞价,价格大概率会被愤怒的盖文翻一倍,六百万美金,遇到这样的情况,理查德真是幸运极了。


结果是一千万。在场的人无一不目瞪口呆,除了理查德,他说,“不”。


一阵酥麻感从贾瑞德的胸膛扩散到全身,此时理查德正在用不太潇洒的姿态慢慢退场,他的裤子皱皱巴巴。贾瑞德难以置信有人能就这么拒绝这张进入崭新生活的入场券。贾瑞德开始上下打量他,理查德仍然看起来脆弱而茫然,一双蓝眼睛以极高的频率眨动着。不知疾苦的孩子自找麻烦,多么壮烈。贾瑞德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但理查德知道,所以他要让理查德带路,他要追随这个人。


贾瑞德在电梯门合上后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他喜欢这个故事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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